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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7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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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是這樣說,可謝長庭似乎也並不急著和符止說明自己要走這件事。

也許是還沒下定決心,也許是還沒想好怎麽表達……之後幾日符止來找她,她反倒是關起門來,說是有事商量,和雪賜兩個人在屋裏嘀嘀咕咕了好幾天,也不知道在商量什麽。符止這一陣子都沒見到她的面,自然也還沒察覺到什麽異樣,只是一來你就不見,再來你又不見……他覺得自己也實在沒必要這麽賤的。你不見,那我晾著你也就算了。

這麽拖了一陣子,倒是都尉所那邊,上元節那日的傷員陸續康覆,死者也陸續發送了,城中損壞設施清點、修整一新——湘王在長安城的最後一件差事,終於算圓滿辦了下來。

就藩一事,重新提上了日程。湘王依例進宮去給皇帝辭行,又去儀元宮拜別太後與蕭、何兩位太妃——他這些年不在宮裏,不說太後,連同養母何太妃的感情都十分淡了。這一拜,也不過例行公事。

盡管彼此都心知肚明,太後的表現依舊是無可指摘的,見了湘王,不免又說了許多、也聽了許多關懷的話,很是母子情深。簡王在一旁作陪,湘王便對他笑道:“往後我不在,還須你與皇兄多在母親跟前盡孝了。”

要論起手足之情,湘王與皇帝之間,倒比與簡王還要稍微深厚那麽一丁點——簡王序幼是一方面;另一方面,在兄弟之間還可以培養感情的那些年,向來兩個哥哥一起玩耍的時候,他都只能躺在床上養病。說起來,簡王是先帝唯一的嫡子,但從來不在皇位繼承人考慮之列,甚至在成年之前,宮裏大家基本上的共識是這個孩子養不住的。由此雖然免去了許多紛爭,但也難免讓他與兄長之間的關系十分淡薄了。

況且他並不是一個很願意演的人,此刻便也只是淡淡嗯了一聲:“此去湘南路遠,兄長也多保重身體。”

“這是自然。”湘王點了點頭,不知為何,覆又微笑著打量了他一眼。才轉過頭去與太後道,“奉婉還說今日要一同來給您辭行,只是臨行事忙,抽不開身,便由兒臣代為轉達了。”

“她也是有心了。”太後嘆了口氣,面色又柔和了些許,“奉婉這個孩子,這麽些年,我瞧著也真是好的。只是凡事都愛悄不作聲,受了委屈,也不肯說。往後去了南邊,也難免她有所不慣,還要你多上心些才是。”

湘王自然是笑著應了,似是忽又想起來,說道:“對了,她前幾日還說要帶謝氏一道同行,路上也好解悶——您瞧,她也不是盡受委屈不是?她心裏有的是主意呢。”

太後母子都是一怔:“謝氏……哪個謝氏?”

這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,他們彼此都認識的謝氏,也再沒有旁人了。經他似有意似無意這樣一提,屋裏的氣氛一下子古怪起來,湘王卻似乎也無意繼續這個話題,又向太後叮囑了些保重鳳體一類的話,便請辭出來。

儀和宮外松柏蒼翠,即便在殘雪未消的初春,也透出一分郁郁生機。湘王還未走出幾步,果然便聽身後又是一陣腳步聲響,簡王披了件雲白雪絮披風追出來:“兄長留步。”

湘王腳步一頓,負手轉過身來,那一刻他似是微微笑了一下,但旋即便露出訝然之色,“晉意?你怎麽出來了?外面這麽冷,過了這一冬,你身子剛好些,莫要再凍著了——”

話音未落,他卻發覺簡王眼中有一瞬閃過了一絲極端的厭惡之色。那種神情從那雙一貫冷淡的眼中迸發出來,竟然湘王都不由得語聲一頓,再去看時,卻見簡王已經恢覆了常態,“不礙事。”他搖了搖頭,“兄長方才說,王妃要帶著謝氏一道走,是怎麽回事?”

也無怪他一無所知,簡王的一年,通常只有春、夏、秋三個季節。每年過了十月份,他就只剩下躺在床上吃藥了,連元月裏皇帝家宴、百官朝賀……都是鮮少能夠露面的。好久沒聽到謝長庭的消息了,還想著等到再暖和些,就打發縝生去千重看看她……可是還等不到,就聽說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,讓人措手不及。

盡管心中明知十有八、九這位兄長又在故弄些什麽玄虛,謝長庭如今怎樣,也的確和他沒有一丁點關系。可是完全不聞不問,又怎麽能做得到呢。

“也是奉婉同我說的,具體內情是怎樣,我也並不清楚……”湘王搖了搖頭,“聽那意思,許是她在長安待得膩味了,想要去郴州投靠親人吧。”

簡王遲疑了下,“她哪裏還有什麽親人可投?”

這話湘王就沒法接了,只是唇邊又帶上了三分笑:看這樣子,晉意對謝氏當真是用足了心思的……目光微微閃動,露出了幾分半真半假的憐憫之色,勸慰道:“也是你們有緣無分……”

湘王說著,又從袖袋中摸出一張紙來,“這是她落在奉婉妝臺上的,無意叫我撿著了。贈給你留個念想吧。”

他說著將那張薄薄的箋紙遞給簡王,嘆息了一聲,轉身走了。

簡王將紙展開,原本是有一些疑惑,卻在略略一看之下,神色劇變。只見那上面寫著:

雲母屏,琢春冰。

鮫女織綃蟬翼輕。

比妾妾薄命,比君君薄情。

紅錦拭鏡照膽明,不疑妾貌非傾城。

傾城從來有人妒,況覆君心不如故。

故人心尚峰九疑,新妾那能無故時。

補天天高,填海海深。不食蓮藥,不知妾心。

“比妾妾薄命,比君君薄情……比君君薄情……”他喃喃念了幾遍,幾乎全身都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——不管是不是湘王有意搞鬼,可這種東西,總不能是湘王逼著她寫的吧?比君君薄情……是了,這當然與自己沒有什麽關系,他也唯餘苦笑。她與符止的事,其實他多少知道些,不能說心裏不是五味雜陳,但平心而論,符止至少是個可托付終生之人。可是現在呢……反倒是讓她生出“水流花謝、團扇秋風”的感慨來……

風吹松濤,簌簌雪落。他立在階下,臉色竟比雪地還要蒼白幾分。一時憂慮她眼下的處境、一時又懷疑起符止的品性來——先前皇兄似乎頗信重此人,經上元節失火一案之後,似乎也有些猜忌、冷落之意。是否此人真的品行不端、難堪重用?倘若皇兄一時難下決斷,自己倒不妨從旁提點一二……

想到此處,他也不由悚然一驚——僅憑湘王含糊不清的幾句話、留下的一張紙,眼下自己竟已生出這樣的心思了。嫌隙君臣、幹預朝政……他活這二十四年,從未動過這樣的念頭。即使這是真的——即使符止真的對她始亂終棄,自己也不可公報私怨,更不可在皇兄面前,有絲毫誘導之語。

可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呢?

比妾妾薄命,比君君薄情——這幾乎像一句魔咒,讓他想要立刻將她揪到面前,問問她究竟是怎麽回事。可是終究是不能夠的,他沒有資格、也沒有理由去管……倘若湘王所說並非虛言,真能成行,他只怕連同她再見一面的緣分都沒有了。從此刻……到此生的盡頭,他們再也不會相見了。

佇立良久,最終還是一步一步,緩緩走回了儀和宮。蕭、何兩位太妃都已各自回去了,唯獨太後,還坐在正殿內默默飲茶。

“晉良又和你說什麽了?”太後一語見的。

見他一臉青白,太後思慮片刻,反倒笑了起來,“行了……我還不知道他?你原先犯咳嗽,那時候才多大啊,他一見,就說你活不長了……當時把你嚇的,一連幾天不說話,自己悄沒聲寫了遺書,藏在枕頭下邊兒。要不是收拾床鋪給抖落出來,還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呢……”

“您還記著這事……”聽太後忽提起舊事,簡王也不由微微窘然。

他也不便隱瞞,將方才在宮門外的事情略說了一番,他自己的猜想,卻是沒提——以太後的敏銳,他能想到的,她固然也不會想不到。

果然,太後聽後略一思索,便是淡淡一笑:“臨走了還留下這麽一手,他倒是煞費苦心。現在是挑得你去咬符止,看著吧,說不準,還得反過來挑得符止來咬你……只要他把謝氏一帶走,那就真是再無對證,就留下你們兩個,掐起來可還有完麽?”

自己沒能弄掉符止,看起來也被湘王視為人生一大憾事。如今要走了,大有將此事交托給自己弟弟來做的意思。簡王和符止都是皇帝身邊較不太多的可信任之人,兩人之間雖談不上什麽交情,但至少沒有矛盾——沒有矛盾,那就給他們制造矛盾嘛!湘王固然也清楚,如今的朝廷雖然勢孤,但皇帝一向‘無作為’的仁政路線,讓不少人甘願陪他出生入死——在湘王眼中,對皇帝愚忠到底的結局肯定是死。

但這並不妨礙這些人忠心耿耿——符止不就是其中之一嗎?

對湘王而言,皇帝的小集團就好像鞋裏的一顆砂子,雖然不大,還是有一些讓人頭疼的。他對於符止的態度也充分證明了這一點——從最初的拉攏;到秦弦事件時,已經逐漸轉變為欲除之而後快;再到上元城北防區走水事件,試圖消磨皇帝對他的好感。這幾步不得不說走得十分巧妙,可收效甚微,說到底還是出於皇帝對他、他對皇帝根深蒂固的信任。

皇帝所能倚靠的也只剩下這些信任了——倘若這個東西也不覆存在,他最疼愛的幼弟與心腹之將反目相向。皇帝要有多發愁就不必說了,小朝廷從內部瓦解,也是指日可待的事。

“他的算盤打的是不錯,”太後想了想,說道,“未免太兒戲了些。你和符止,哪個也不是傻子,為了爭風吃醋,離間彼此關系,說出去,都要被人貽笑大方了。”

她這番話雖是帶笑說出來的,暗中卻不乏警告之意。見簡王面容一肅之後,太後心中稍緩——她倒不是懷疑自己兒子的心智,只是畢竟年輕,只怕他沖動之下行差踏錯。

再一轉念,回想起幾個月前,在這殿中向自己盈盈下拜的謝氏,心中也不由暗暗嘆了口氣。

謝氏此人,命相究竟是不祥了些。今日這些糾葛,說到底是因她而起,只怕她這個人命途曲折,況又有些朝三暮四之嫌,不是福相。

好在這簡王妃是沒叫她做成——太後此時的心裏,也隱約升起一股微妙的松泛。她端起青花十樣錦的茶盅,在唇邊抿了一口,便又笑著道:“那紙上都寫了什麽?瞧你藏私的這個樣……拿來給娘開開眼都不成?”

聽說謝長庭雖是望族之後,但自小放養,讀書習字,也是這二年到京城以後的事……太後也是真好奇她會寫什麽。但看之下,卻是猛一怔。

“這不是出自謝氏之手。”她斷然說道。

見簡王面露不解,她不由也是思慮良久,方緩緩道:“不是我貶低謝氏……你不知道,那還是晉良選妃時候的事。先帝知道他心氣高,當時也費了不少工夫,從詩書人家千挑萬選出來的淑女。奉婉年紀略小,言不壓眾、貌不驚人,倒不算出色。唯獨那一筆字寫得是真好,連先帝看了,都讚她斐然端莊,別有風骨。”

太後幽幽嘆了口氣,面色微帶悵然,“只怕這薄命的,卻是另有其人了……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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